昌黎之文,字句皆古,人悉知为锤炼而成矣,而不知欧公之平易,亦是锤炼而成者。即如白香山之诗,老妪能解,可谓平易矣,而张文潜以五百金得其稿本,窜改涂乙,几不存一字,盖其苦心锤炼如此。以此例之,则欧公可知,不特“环滁皆山”之句,数易稿而就也。
作诗者有神来之句,往往成于冲口信笔,所谓好诗必是拾得也。若有意作诗,则初得者为第一层,语必浅近;即第二层犹未甚佳,弃之而冥冥构思;直至第三层,方有妙绪。然第三层意必出之自然,仍如第一层语乃佳。不然,雕琢之过,露斧凿痕,其不入于苦涩一派者几希。冯定远云:“严沧浪言有古律诗,今不能辨。”余观瀛奎律髓中有拗字一类,疑即所谓古律诗也。子美集中,如郑驸马宅宴洞中、崔氏东山草堂、题省中院壁、章梓州橘亭饯成都窦少尹、雨不绝、九日、赤甲、滟滪、白帝城、最高楼、暮春、愁、昼梦即事、江雨有怀郑典设、简吴郎司法、覃山人隐居、晓发公安、暮归等作皆是,亦谓之吴体。盖律诗而骨格峻峭,不离古诗气脉,故谓之古律诗也。严沧浪固云:“盛唐诸家多此体。”试检诸家集,当知予言非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