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岩瞑坐车中,忽闻有人呼武男声,则陡起而外瞩。时车巳停于车站,有稗贩之夫呼“上尾”。(上尾二字日人读之甚类武男。——译者)千岩知误,则曰:“妄哉。”复闲行于车中,耸肩摇首,久之,复归座,尤快怏不可耐。少须,车发上尾车站,其行如风,历车站三数,至于王子,车复停矣。时有五六旅客,以革靴践碎石而前,陆续上车门。来客有一人,年鬓在五十以外,色作深紫,眼角下垂,左眼有痣,大如黄豆。衣单缣之和服,凡二重,巨绅之上,悬重金之表,金戒指烂然照眼。甫坐,而眼光已与千岩相触。即曰:“千岩君。”千岩曰:“别后无恙?”客即与千岩联坐,曰:“适从胡来?”千岩曰:“至自高畸。”客视千岩久,曰:“君今日忙耶?苟得间者,尔我可以共饭。”千岩许诺。
在桥场渡,临水有河房一区,颜曰“山木兵造别业”。楼上陈设精雅,中有二人对酌,其一即千岩,其一为眼底有痣之人,即其地之主人翁山木兵造也。彼此坐语,旁无侍儿。山木膝前列簿,其上加以铅笔。簿中署姓氏官阀,一一加以注脚,每一人名,或加圆圜,或作勾点,或勒,或点,有时去其所勒处,加之以钩。山木曰:“千岩君,兹事即于是定矣,唯何时足以就理?君意能决其成乎?”千岩曰:“济也。此物已落本兵手中,唯彼间有人行赇逾重,君当勿惜小费。”指簿中一人曰:“此人至难驭,君必以术拘挛之。”山木复指一人曰:“君谓斯人何若?”千岩曰:“人亦非佳,我乃弗稔,但闻人言,此君至缜密,恶赂而喜谄,果不答者当退。彼愠怒暴发无情也。”山木曰:“陆军中与物无忤者固多,而矫介者亦非鲜。去年仆为一联队中治军衣,既上之长官,均无言,忽有一大尉,赤髯者,仆忘其名矣,则矫然不以为可。吾馈之以饵,中藏金焉,大佐逾怒,曰:‘我安可以贿成。’立碎其合。合碎而金出。大尉益怒不可遏,欲置我于法,幸百计弥缝始免。须知贸易人触此狞直者,累无幸,因叹行贾难也。武男君者,亦复类此。欲贡谄求宥于其人,乃终不获当。一日……”千岩曰:“武男何足数。彼门业盛,拥产丰,胡能不以廉自矫。若鄙人者窭耳,不少资于朋友,决不自立。”山木曰:“诚然。”即出囊中五十圆之钞票上千岩,曰:“此为车马之费。后此事成,尚不靳酬。”干岩取而纳之腰橐,曰:“吾以诚处朋友矣,谚云:不种奚获。”山木笑拊其背曰:“千岩君聪明而亮直,在势宜为粮台总长,始不负君长才。”千岩亦笑曰:“谚云英雄仗短剑,较诸童孺挺三尺三之长剑便也。”山木曰:“然。唯乞吾友为仆留意,尔居中调度,较吾辈夤缘于外为佳。”千岩曰:“可。吾苟得消息,必以奉白。”山木将以车送千岩,千岩曰:“我倩市车足矣,勿烦尊乘。”山木曰:“吾颇慷慷,不令山妻奉杯酌,以侍吾女于病榻中,未能来也。”千岩曰:“女公子丰子君,清恙作耶?”山木曰:“卧经月矣。故以吾妻至而相之。千岩君听之,凡人为妻子所累,重乃不翅;若鳏者,得钱弗散,聚多金易耳。”千岩既行,主人引侍者送之门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