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有这个世袭前程,原是雄心勃勃,想进京去有点作为。不料刚才在镇上碰着装人猬、骗钱财的三个贼和尚。又凑巧,看出车上人猬,是自己兄弟的那个骡夫,正是曹勋在黄河北岸连长行牲口雇来的骡夫,曹勋又是个见义勇为的脚色,不由他不出手打这个抱不平。三个贼和尚,逃走两个,捉住一个,由镇上几个番役押着,连同曹勋等一般人证,解到镇北巡检小衙门。可笑那位微末前程的巡检,官职虽小,门路却熟,他一听捉住的和尚是十八盘拈花寺里出来的,顿时吃了一惊,立时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暂不问案,先请曹勋到别屋去坐,以示优待。他却在几个亲信爪牙耳边,低低的吩咐了一阵,安排妥当以后,自己便来陪着曹勋说话。说的都是海阔天空,不着边际的事,曹勋哪里听入耳去,正要发作,一个番役进来,在巡检耳边,低低的回了一句话,便退了出去。曹勋瞧着巡检鬼鬼祟祟,心里有气,怪眼一瞪,大声说道:‘俺赶路进京,身有要事,此刻天色又晚,还没找着宿店,那贼和尚在这儿作怪,原没俺的事,俺可要失陪了!’说罢站起身来。不料曹勋这一发作,倒对了那位巡检的心思,眉开眼笑的抢上一步,向曹勋耳边悄悄说道:‘老哥常在外边跑跑,当然懂得眉高眼底,那个贼和尚,我也明知不是好人,可是他背后靠山太硬,老哥赶路是正经,犯不着为了一个骡夫,发火烧身,现在老哥自愿脱身事外,这就好办了,老哥只管请便,街南鸿升客栈是老字号,招待周到,老哥只管自便。’说罢双手乱拱,表示送客,曹勋被他这一做作,几乎要举起拳头来,把巡检揍一顿再说,姑且忍住气,问道:‘你说什么?一个山贼似的野和尚,有什么靠山?靠山是谁?’那位巡检只想送这位太岁出门,自己多说了几句,偏又被他刨根掘底的问了起来,万分无奈的说道:‘现在当今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公公,要算司礼太监曹化淳,曹公公现在又兼着九门提督,权势赫赫,谁不敬畏?十八盘拈花寺的方丈便是曹公公的心腹人。你想,拈花寺出来的和尚,俺区区巡检,怎敢得罪?便是拈花寺一只狗,俺也惹不起呀,老哥是明眼人,一点就透,请便……请便……’曹勋听得,怒火上升,一张嘴,‘呸!’夹头夹脸向那位倒霉巡检唾了一口,把头一昂,拔步出门,匆匆的离了巡检衙。那位巡检老爷倒是涵养功深,伸手一抹脸上的唾沫,竟没动气,摇着头说:‘浑小子,懂得什么!’忙不及向屋外喊着:‘快请那位师父进来。’原来街上捉住的贼和尚,一进巡检衙门,早已恢复自由,安坐在另一间屋内。曹勋一走,那位巡检反向贼和尚赔了不少小心,竟从后门把贼和尚送走了。回头吩咐手下番役,把那骡夫连哄带吓,勒令把奄奄一息的人猬领走,便算了事。伸手打抱不平的曹勋,无端在巡检衙门,受了一肚皮肮脏气,到了街上,拣了一家酒饭店,进去大喝其闷酒,一面越想越气,砰的一拳抵案,情不自禁的大喊一声:‘这还成什么世界?老子还上什么京!’他这一声大喊,虽然是满嘴川音,酒座上的外省人,不易听清楚,却都惊得抬头朝他瞧,把他当作酒疯子。曹勋满不理会,自顾自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饭,便到鸿升客店来投宿了,进了客店,还是骂骂咧咧的气往上冲。这便是那位曹老乡街上打抱不平的结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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